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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辑 百色文化名人梁宗岱 (1)
www.gxbszx.gov.cn  发布时间:2012-03-09 11:46:35  阅读次数:721856次  作者:万姿  编辑:李长寿  来源:广西百色政协网

  梁宗岱,清光绪二十九年七月十四日(公元1903年9月5日)出生于百色城,祖藉为广东省新会县河村(今司前白庙同安里)。六岁时就读于百色厅立两等小学,后回新会大泽中学就读,半年后转到广州东山培正中学就读,1923年秋考入广州岭南大学,1924年赴西欧留学,先在日内瓦大学学法语一年,后转赴法国巴黎大学学习,1926年至1931年到柏林大学、海德堡大学及意大利斐冷翠、罗马等地大学攻读文学。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回国,先后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复旦大学任教授,是百色人获得教授职称最早的一名教授。1944年拒绝国民党政府给他的“立法委员”和“智囊团团员”的邀请,辞教返百色从商,潜心制药。1948年任西江学院教务长。1950年至1951年8月任广西省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委员兼广西省参事。在剿匪反霸期间,被人诬陷,错捕入狱两年九个月。1955年秋任中山大学法语教授。1956年加入中国民主促进会广东分会任理事。1970年任广州外语学院教授。1983年11月9日病逝于广州。粱宗岱的一生,是从学、诗作、诗译、从教、制药的一生,在国内外影响颇大,有“南国诗人”和“百色文化名人”之称。

  南国诗人

  梁宗岱从小聪颖好学,三岁多时其父粱卖爝(字星坡)即教其认字看画,在入小学读书后,爱看文学书报,因而文思畅通,擅长写作。十一岁时他写了一篇作文,国文(语文)老师给其打了125分,是全校破例的特别高分。一些同学对此不服气地问:“为何给梁宗岱如此高分?”老师回答:“他的这篇作文连我都写不出来,给125分还算高吗?如你们能写出一篇如此的好作文与之媲美,我同样给予高分。”梁宗岱获得作文高分后将此事告知老父,而以无缘师事康有为为终身遗憾的老父极其高兴,一心培养梁宗岱成为文学之才,便常在灯下课以《四书》、《五经》及唐宋八大家文,并接触《水浒》、《三国演义》,《西游记》等古典文学名著。在老师和老父“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写诗也会吟”的鼓励下,梁宗岱在小学读书时已常创作诗词,多次受到老师赞扬,从此,他决心献身文学,与文学结下不解之缘。

  梁宗岱随着年龄和知识的增长,觉得在百色厅立小学读书已不能满足其所求,在尚未毕业之时便回老家广东新会的大泽中学就读,半年后觉得大泽中学亦不理想,便离家到广州市培正中学就读。培正中学是基督教会办的学校,各科课文全用英文教学,梁宗岱从未学过英文,无奈只好在校外补习英文一年,在补习中他已熟读英文课本和英语对话,因而顺利地升读培正中学初中一年级。入学之后,他边读书边写作诗文,投给校刊或被报刊登载,因此他的作品引起社会各界的注意,他本人亦被校长任为‘培正学报”及“学生周报”主编,多次获得全校英文奖和中文奖,由于他的作品出类拨萃,十六岁时(1919年)就被誉为“南国诗人”。可惜的是,此前的诗稿遗失,未能录出供读者欣赏,这是诗作者遗憾事之一。1919年“五四”运动后,全国涌现出改用白话文的新文化热潮,梁宗岱立即响应,把培正中学校刊和学生周报改用白话文,并相继写出白话文诗词和文章刊登于校刊和被刊于报端。

  1921年7月21日,梁宗岱撰写的一首《失望》被报刊登载.在文学界引起反响,这首诗是:

  失 望

  明媚的清晨,

  我把口琴儿呜呜地吹。

  金丝鸟听见了,

  以为是他的伴侣;

  飞来窗前菁幽的竹林上探望,

  便又失望地飞去了。

  黑蝴蝶听见了,

  以为是蜜蜂暑花的嗡声,

  从窗前菁幽的竹林飞过来,

  便又失望地飞去了。

  失望的朋友们呵!

  怎的我不是你的伴侣?

  由于梁宗岱诗作的成就,1921年冬在他读初中四年级时,就接受了郑振铎、茅盾来信的邀请,加入了全国性的新文学团体“文学研究会”为会员,17周岁就参加研究会的人员在当时是不多见的。1922年,梁宗岱在完成学业之余,苦学勤作,当年2月2日创作诗《夜枭》、3月27日创作《散后》初稿、4月12日创作《泪歌》、8月8日创作《晚风》、10月28日创作《途遇》,10月 30日创作《秋夜》共六首,其中以3月27日作的《散后》初稿(至1933年4月10日定稿)为突出代表作,其原诗是:

  散 后

  微风在花间絮语了。

  听——他说些什么?

  秀蔚的竹林底下,

  生着一丛小小的野花,

  开的多么绚烂呵,

  我的花,

  你就在这儿长着罢。

  琴弦断了!

  砰然凄急紧张地哭了一声:

  是创痛的呼吁?

  是悲哀的叫喊?

  夜间黑黝黝的,

  从黑暗的沉默里透出来的清芬,

  不知道是什么花的香气:

  然而我已感受到而知道是花的清芬了。

  想想我是何等一个残酷的人,

  生在礼拜堂里的

  几根稀稀的怪可爱的青草

  正在长着鲜绿新青的嫩苗。

  竟因我一时的任性

  把伊生生地践踏死了。

  白莲睡在清池里,

  伊要过伊酣梦的生活。

  夏夜的风淡淡地吹了,

  伊便不知不觉地

  瓣瓣的堕落污泥里了。

  对于忧虑充满的心

  那一阵阵夹着微风送来的花番

  不过是对于紧张的琴弦

  猝然的急弹罢!

  当伊行过,

  羞怯地把伊胸前的玫瑰抛在我的脚下。

  唉,我的不幸,

  竟无意的把他踏碎了!

  竹树呵!

  我每朝从你身边经过,

  把你一片叶儿摘下,

  你叶尖的凉露就滴在我的手上——

  呵,我的泪呵!

  我在园里拾起一片花瓣.

  我问伊要做我的情人,

  但伊涨红了脸不答我;

  于是我只得忍心地把伊放下了。

  明静皎洁的月夜,

  不知是欢畅愉乐的?

  还是凄凉沉痛的?

  花对诗人说:

  “我们的花虽有大小,

  我们都是各自创造我们的艺术的,

  都是一样美丽的呵。”

  暮春到了,

  白蝴蝶全披上黄的丧服.

  去吊那满地缤纷的落花了。

  停匀寂寞的夜雨,

  夹着低沉断续的六弦琴,

  滴在窗外的芭蕉上,

  滴进游子沉睡的心房深处,

  使他觉得客涯的惨淡,

  旅况的凄情。

  在生命的路上,

  快乐时的脚迹是轻而浮的,

  一刹那便模糊了,

  只有忧郁时的脚印

  却沉重的永远的镌着。

  只要是花便可爱了,

  美丽鲜艳的花可爱,

  憔悴的花又何尝不可爱呢?

  叶枯了便落,

  是当然的么?

  怎么又飒飒地叹气呢?

  在无边的空闲当中,

  依稀地看见我最初的哭声荡漾,

  哀悼我现在的灵魂!

  婴孩底幻梦消灭了以后,

  由歌曲带来的郡是些悲哀的赠品。

  在昏暗迷茫的梦里,

  我梦见我们是复合的情人。

  我们相抱哭着,

  从默默酸泪的凄凉里,

  我们散后的愁苦互相偎贴了。

  莲藕因为想得清艳的美花,

  不惜在污湿的泞泥里过活。

  当悲哀慢步走到我的身旁,

  把伊的指尖轻敲着我的心头的时候,

  我什么都忘记了,

  只觉得伊慈祥,温蔼………

  把我的心弦弹出

  一阵不可名状的快意的酸痛。

  忧虑象毛虫般

  把生命底叶一张一张地蚕吃了。

  时间是无边的黑暗的大海,

  把宇宙的一切都沉没了,

  却不留一些儿的痕迹。

  悲哀安慰人生道

  “我是礁石,

  我要在你的坦荡荡的流水中

  溅起了无数的雪花似的浪花,

  使你越觉得美丽”

  我不知这是什么.

  但我只知道他说:

  伊一闻他提起我的名字,

  伊便立刻羞怯带着嫣笑的番身走了。

  当伊谈着,

  伊低头缝伊的白绸衬表。

  命运是生命的沙漠上的一阵狂飚,

  毫不怜恤的,

  把我们——-不由自主的无量数的小沙

  ——

  紧紧的吹荡追迫着,

  辗转降伏在他的威权里

  谁能逃出他的漩涡呢?

  浪的沉默,

  浸压在夜月之海,

  愈显得海水的澄静了。

  月儿!

  谢你这皎皎的清色,

  每夜伴我的梦魂安静地到伊的家里去。

  月夜繁林下的小溪,

  低微而清切地唱道:

  “月亮姐姐呵!

  永久不灭的照着我们罢!”

  幽梦里,

  我和伊并肩默默的伫立,

  在月明如洗的园中,

  听蔷薇滴着香露,

  请月颤着银被。

  死网象夜幕。

  温柔严静地

  把我们旅路上疲倦的尘永远的洗掉了。

  从这首诗可以看出,当时年仅18岁的梁宗岱,对诗作已有相当研究。他的眼光和判断力“对诗作的期望内容和形式上一个更高度的强烈与稠密”,使人读了有回味无穷之感。

  1923年7月,梁宗岱考入广州岭南大学,开学之后,便与刘思慕组织了“文学研究会广州分会”,鼓励会员和同学撰写诗文,并征得《越华报》、《群报》主编同意,在该报留出篱幅创办“广州文学旬刊”,他本人亦用笔名“培根”发表诗文。当年3月21日他创作诗《暮》、5月I 3日作《归梦》、6月7目作《晨雀》、6月13日作《晚祷(一)》、6月23日作《白莲》、7月9日作《光流》、7月10日作《星空》、7月20日作《夜露》、8月3日作《苦水》、8月1 7日作《晚情》及散文等11篇发表,这对一个在校学子来说,其创作数量之多速度之快效果之好是惊人的,且艺术品位不断升华。如诗《暮》:象老尼一般/黄昏又从苍古的修道院/暗淡地迟迟地行近了。全诗短短三句,其意象互托互喻的艺术,道出了作者为人生的艺术而非为艺术而艺术的思想,弘扬了中华民族诗歌的传统。

  1924年,梁宗岱更热心于诗作,决心为祖国的文学发展有所贡献。这一年,他在筹划出国留学深造的同时,又创作了《陌生的游客》、《晚祷(二)》等多首新诗,使作品跃上了一个新的高度。这一年,上海商务书店将他创作的《晚祷》列为《文学研究会丛书》出版,畅销全国各地,效果良好。此《丛书》入编的诗有《失望》、《夜枭》、《泪歌》、《晚风》、《途遇》、《秋痕》、《散后》、《归梦》、《晨雀》、《晚祷(一)》、《晚褥(二)》、《暮》、《白莲》、《星空》、《夜露》、《苦水》、《光流》、《晚情》、《陌生的游客》等19首,其主要的两首为《晚祷》:

  晚祷(一)

  ——呈泛、捷二兄

  不弹也罢,

  虽然这清婉潺缓

  微思荡着的

  兰香一般缥渺的琴儿。

  一切忧伤与烦闷,

  都消融在这安静的旷野,

  无边的黑暗,

  与雍穆的爱幕下了。

  让心灵恬谧的微跳

  溧深的颂赞

  造物主温严的慈爱。

  晚祷(二)

  ——呈敏慧

  我独自地站在篱边。

  主呵!在这暮霭底茫昧中,

  湿软的影儿恬静地来去,

  牧羊儿正开始他野蔷薇底幽梦。

  我独自地站在这里,

  悔恨而沉思着我狂热的从前,

  狂妄地采撷世界底花朵。

  我只含泪地期待著——

  祈望有幽徽的片红

  给春暮阑珊的东风

  不经意地吹到我底面前。

  虔诚地,轻谧地

  在黄昏星忏悔底温光中

  完成我感恩底晚祷。

  1924年,他实现了出国留学的愿望,在这以后的几年里,先后在日内瓦大学、巴黎大学、柏林大学、海德堡大学及意大利斐冷翠、罗马等地攻读文学。

  1931年“九一八”日本侵略中国事件发生后,他怀着抗日救亡的满腔热情,回到了灾难深重的祖国,参加救亡运动,先后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复旦大学任教,一面从事教育工作,一面从事翻译和写作。在1931年至1940年期间,中国诗坛正处于纷杂的思潮之中,梁宗岱为探求诗作艺术的真谛,致力于诗歌理论,撰写了《诗与真》二集并付诸出版,现摘录几节于下:

  “谈诗”

  “……我以为中国今日的诗人,如要有重大的贡献,一方面要注重艺术底修养,一方面还要热热烈烈地生活,到民间去,到自然去,到爱人的怀里去,到你自己的灵魂里去;或者,如果你自己觉得有三头六臂,七手八脚,那么,就一齐去,随你的便!总要热热烈烈地活着。固然,我不敢说现代中国的青年完全没有热烈的生活,尤其是在爱人底怀里这一种!但活者是一层,活着而又感着是一层,感着而又写得出来是一层,写得出来又能令读者同感是又一层……于是中国今日底诗人真是万能难受集了!”

  摘自《沦诗培徐志摩的一封信》

  一首伟大的有生命的诗底创造同时也必定是诗人底自我和人格底创造。

  作者在执笔前和搁笔后判若两人。

  大我和小我——一切有生命的作品所必具的两极端:写大我须有小我底亲切;写小我须有大我底普遍。

  我们对于事物的评价常因它底品类而或严或宽。我们常常觉得某些作家底散文或散文诗比他们自己的诗更富于诗意便基于一种“品类上的混乱”。因为我们读散文或散文诗时只把它当散文看,只要它略具诗底成分便觉得异常丰富了;读一首“诗”时我们眼光和判断力便无形中增加它底要求:期望内容和形式上一个更高度的强烈与稠密。

  批评家和诗人之间的鸿沟也许永无联接的希望。一个真正的诗人永远是“绝对”与“纯粹”底追求者,企图去创造一些现世所未有或已有而未达到完善的东西;批评家却是一个循谨的(往往并且是诚恳的)守成者,只知道援已往的成例来绳新生的现象,或站在岸上指责诗人没入海底的探求。——诗人兼批评或批评家而具有诗人底禀质的自然是例外。

  批评家说:“诗和散文并非截然分离的:它们之间自有一种由浅入深,或由深入浅的边界或过渡区域,正如光之与影一样。要创造绝对或纯粹的诗岂非痴妄?”

  诗人答道:“我并非不知道这个。但已成的事实用不着我;我用武的场所正是那一无所有的空虚,在那里我要创出那只靠我底努力或牺牲而存在的东西来。”

  批评的文章不难于发挥得淋漓尽致,而难于说得中肯;不难于说得中肯,而难于应用得确当。

  我知道有些批评家阐发原理时娓娓动听;等到他引用一名或一首诗来做例证时,却显出多么可怜的趣味!于是我可以对那批评家说:“你这番议论,任你怎样善于掩饰,并非你自己的而是借来的——至少你并不了解你自己所说的话,或不认识你所讨论的东西。”

  还有些谈到名家底杰作时头头是道;试把一首无名诗放在他面前,他便茫然若失了。

  1936.5.1

  摘自《诗·诗人·批评家》

  从以上摘录诗人梁宗岱“谈诗”的内容可以看出,他主张诗人要建重的修养,同时要热爱生活,到民间去,到自然去,在创造伟大的有生命力的诗同时是诗人的自我和人格创造。这就是说,诗人要学习正确的艺术理论,在正确的理论指导下,热爱祖国,热爱人民,到群众中去,到自然界和生产中去实践,把理论和实践结合起来,才能在中国诗坛上有重大的贡献。诗人在写此文时年仅三十三岁,可见他对诗作的理论和实践的结合已有相当深的造诣,至今仍闪烁着其进步的意义。

  从1941年起,诗人开始写词集,至1943年冬,写出词集《芦笛风》,全集包括水调歌头2首、玉楼春9首、菩萨蛮8首、虞美人l首、清平乐2首、蝶恋花3首、金缕曲5首、临江仙3首、采桑子2首、如梦令1首、卜算子l首、浣溪沙1首、鹊踏枝12首共50首。此集代表作有:

  临 江 仙(一)

  记得舍欢花下立,双双笑语融融,风光滟滟共从容。白桥斜凭处,齐进步阳红。岂料见难容易别,云山聚隔千重?如今心事两应同。当时盟约在,何必去西风?

  临 江 仙(二)

  红棉坠火梨飘雪,楝花绽紫如云。花开花谢忒纷纷。香飞红走里,依旧满天春。只道花时同赏乐,依依一缕归魂。如今春气正氤氲。可怜今夜月,千里自如银!

  临 江 仙(三)

  红棉绿暗春无主,平芜望断凄迷。平芜尽处是相思。杜鹃原底事,偏向耳边啼?应恨天涯春色暮,梨花又误佳期。休将泪眼忆芳菲。浮生原低梦,何处不如归?

  在诗人所写的词句行间,体现他所持人生的乐观态度,即使在那“见难容易别,云去隔千重”的逆境情况下,仍然是“香飞红走里,依旧满天春”,“何处不如归”。这种人生的积极态度,是我们中华民族优良传统所在。

  1949年12月5日,百色城解故,当人民解放军的第一支队伍雄赳赳地行进临近梁宗岱的家门时,他第一个点燃了早已准备好的鞭炮,欢迎解放军的到来,欢庆百色城的解放。随着他家门前鞭炮声响过后,全城各街道相继响起了欢迎解放军的鞭炮声,百色城也由此欢腾起来。之后,他又在商家中筹款筹物,于12月18日带领数十人的慰问队伍,挑着数十担的猪、牛、羊、鸡、鸭、鱼等鲜肉及烟、酒、糖等慰问品,向参加庆祝百色城会师的解放军献礼和慰问。1950年他被广西省人民政府请为广西第一届特邀人民代表,并被选为广西省第一届政协委员会委员,开始涉足从政。但好景不长,于1951年9月被人陷害,以通匪罪错捕入狱。后梁宗岱致信中央高级人民法院张志扬转呈毛主席.不久胡乔木致电百色地委后释放,诗人坐了两年九个月的冤枉牢。

  诗人自由后,仍相信共产党,于1955年赴广东中山大学任法语教授,继续他的教学生涯和诗词写作。在1958年下放劳动锻炼和三年国民经济困难时期仍创作了一批新作品。如:1958年下放广东东莞县麻浦公社时写杂泳:

  江村即景

  江村极目尽鱼黄,

  飒飒秋风稻浪香。

  锄罢登艇歌归去,

  耕牛冉冉引为航。

  月夜抢割

  稻光月色共辉煌,

  闪闪镰刀白似霜。 、

  千百健儿齐动手,

  看谁积得谷盈仓。

  1959年听周总理“自力更生”报告有感:

  百花摇曳向东风,

  六亿神州气若虹,

  浪骇涛惊宁奈我,

  龙腾虎跃建奇功!

  若非五关斩六将,

  谁识懦汉与英雄?

  夸日花比昨日好,

  来春更胜此春红,

  1960年于惠阳西湖小唱

  怀叶挺将军

  踯躅百花洲,

  慨然念先烈。

  举目嘱湖光,

  潋滟更清绝。

  1961年虎门怀古。梁宗岱在参观虎门要塞及林则徐纪念馆后,以诗纪念:

  (一)林则徐公

  丹心耿耿在,

  浩气冲斗牛。

  木铎惊愚梦。

  铁丝锁虏丹,

  汉贼心魂碎,

  莫夷胆汁流,

  肤功虽未竟,

  大义炳千秋。

  (五)钩鱼台谣

  钓鱼台!钓鱼台!

  台向四面八方开。

  不钓银鳊和金鲤,

  只等敌舰八网来。

  钓鱼翁!钓鱼翁!

  谁是钓鱼者?

  则徐公!

  不钓巨傲不钓鳖,

  专捉烟犯太艨瞳。

  梁宗岱自1958年后所写的诗作,都体现了他热爱祖国、拥护共产党的情怀,对祖国未来充满信心,如“今日花比昨日好,来春更胜此春红”,对叶挺、林则徐等英雄人物怀着“大义炳千秋”的崇高敬意,加以歌功颂德,以鼓励自己和后人。

  诗交名友

  梁宗岱自少年时起擅长写诗作文,作品多发表于报端和刊物篇页,受到文艺界好评,因而和国内文学爱好者来往甚多,密友不少,先后结交了郑振铎、茅盾、胡乔木、田汉、章益、钟敏慧、吴耀明、陈荣哲等,交往密切,互相学习,共同研究,探讨文学创作有关理论和实践问题。

  在广州结交国内诗友的同时,梁宗岱开始把目光投向国外,结交外国诗友。为达此目的,他经常购买外文书籍阅读,尤其是英文诗作书竟有四大箱之多。通过阅读外文名著,以丰富外文知识,打好结交国外诗友的基础。他在18岁那年(1921年)读完《詹思·克里士多夫》这本书后,就到遥隔珠江的广州岭南大学去探访在该校就读的司徒乔和日本诗人草野心平,以便通过交往建立友谊,并对诗作共同研究,对奇文“共欣赏”,对疑义“相与析”。两位外国诗人住在岭南大学一栋学生宿舍楼的顶层,是大楼的最高层。这层楼在夏日当空时温度高,室内很热,冬天北风凛烈时,又是首当其冲,室内特别冷,且上下楼均徒步,来往不大方便,也较辛苦,但费用较为便宜.所以常是穷学生住宿。

  梁宗岱上楼与司徒乔和草野心平相见时,他俩正在朗读《詹思.克里士多夫》,他们几句后,便一起朗读起来。“詹思·克里士多夫出世时,他母亲当着祖父对他说的话:你多么丑!我又多么爱你! ”这时他们共同感到为这英雄的童年生活的幸福而骄傲。在读到“他和他的第一个友人莪图(otto)的交情”时,大家相视莫逆而笑。而读到《清晨》(eHatiJI)最末一段话“……于是这十五岁的清教徒听见他上帝的声音;—去、去、永远没有休息。—但是我将往那里去呢,主呵?无论我做什么,无论我往那里,结局可不永远是一样吗?终点可不在那里吗?—去死罢,你们应该死的!去受苦罢,你们应该受苦的。一个人并非为快乐而活着。他活着是为完成我的律法。受苦。死。但做你所应该做的—一个人”时,他们的声音不约而同低下来了,仿佛在倾听着上帝同样的声音。是的,做一个“人”,一个顶天立地一空倚傍的好汉。一个由“华生超人的奋斗和努力去征服他的苦痛,完成他的工作”的人,这便是《詹思·克里士多夫》这部散文交响乐的基调,也是梁宗岱的所敬仰的《詹思·克里士多夫》作者罗曼·罗兰一生作品在行为上所带来的使命所树立的榜样。

  他们第一次见面,就在那热烈的朗朗读书声中愉快的度过,他们象久别重逢的老朋友,是那样热情,那样知已,那样奔放,那样情同手足般珍惜着人生这一暂短的宝贵时光,在临黄昏时才互相依依惜别。

  梁宗岱和外国诗友相会后,感到外国文学爱好者众多,与之交往会在那海阔天空里炼就坚硬的翅膀,以便在那诗的世界里自由飞翔,造出一番事业来。尤其是在接触了保尔·梵乐希(瓦雷里)和罗曼·罗兰的作品后,感到他们是世界上诗歌和散文的伟大作家,是自已学习的好榜样。出于决心见到这两位伟大作家的强烈愿望,梁宗岱在岭南大学刚修读了一年学业,便于次年(1924正)赴西欧留学。经过在日内瓦大学学习法语一年之后,才转赴巴黎大学听课。在这期间,梁宗岱在学习之余,用法文写了一些新诗作品,并先后在《欧洲》杂志上发表了两首,得到法国读者的好评。之后他还将中国著名诗人王维的一首诗译成法文诗在该杂志发表,也收到良好的效果。该杂志编辑人员对粱宗岱说:“你的诗作与译作,颇得罗曼·罗兰的赞许。”瞬间听到著名作家对自己作品极好评价,感到兴奋不已,这使他在两年的徘徊观望和疑虑中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1928年寒假,梁宗岱利用假期时间,把中国著名诗人陶渊明的代表作(十几首诗和九篇散文)译成法文,以检验自己学习法文是否达到标准。但“后来一想,为什么不寄给罗曼·罗兰看,使他进一步认识自己,同时认识我最爱慕的一位中国大诗人呢?”在这一想念的指导下,梁宗岱将信和译作寄给了罗曼·罗兰。不久,便接到罗曼·罗兰的回信,这是他和伟大诗人接触的开始。

  罗曼·罗兰在给梁宗岱的回信中说:“你翻译的陶渊明诗使我神往,不独由于你的希有的法文知识,并且由于这些歌的单纯动人的美。它们的声调对于一个法国人是这么熟习!从我们古老的土地上升上来的气味是同样的。”在信中的末段又说“你的译作想不想在《欧洲》杂志上发表?杂志是随时都愿意登你的译作的。”也在此不久,梵乐希对梁宗岱的作品都给予肯定,也很爱这些译作,劝其将译作印单行本出版,并答应为之作序(后来他在序言中除称道梁本人及译诗外,又说:“正因为他是中国人,梁君必然地比一个法国的文学士更善于推测、摘发……”)。此后,梁宗岱便将情况和同意出版的信告知罗曼·罗兰。从此,他和罗曼·罗兰伟大作家之间的来往逐步密切起来。

  1929年夏天,梁宗岱到洛干诺(Locarno)附近的亚尔帕山避暑,归途中在日内瓦逗留了几天。日内瓦和罗曼·罗兰的住所新城(U:IIeneuve)各在里茫期(LoeLeman)底端,相隔只有几个小时的路程。于是梁宗岱去电征得罗曼·罗兰的同意,便在一个晴朗的下午前去拜访。

  那已是1929年10月1 7日,一个格外明丽的暮秋的下午,水天是一片蔚蓝,只由湖两岸斑斓的田园和远山浅黛色的蜿蜒自以隐约辨出它们的分界。那游湖的汽船载着梁宗岱充满了热望的轻快的心在一群白鸥的簇拥中徐徐地前进。到新城时正好是下年三点,上岸再走几分钟,便到了巡礼的目的地—罗曼·罗兰的家,那花木驸翳的蛾尔迦别墅(VI1aolga)。

  梁宗岱在即将行到那漂亮的别墅门前时,罗曼·罗兰已在门内等候他,并向前与之热情招呼,这给梁宗岱以深刻的印象:“当我第一次见他时,使我永远忘不了他那硕长微拱的身躯,他那晴蓝的目光的明确,他那低沉的微哑声音的魔力,以及他那稀疏的手态度冷静中带着和蔼。”“谈话的开始有几分踌躇,但越过了照例的寒喧,一经触着我们兴趣和理解的共通园地之后,他便热烈、爽直、滔滔谈了起来。

  罗曼·罗兰问:“你知道敬隐渔的消息吗?”粱宗岱回答:“不知道。”罗曼·罗兰便接着说:“最近敬隐渔曾给我写了不少的信,但一封比一封令人憔虑。这完全是巴黎毁了他,完全是巴黎毁了他!”从他那微微颤抖的声音中,使梁宗岱感到他对敬隐渔的关怀是多么的深切,而对敬隐渔的不幸作了气愤的结论。之后,他们的话锋便转到法国文坛、中国文坛、哥德的诗、马赫和悲多汶的音乐……上去。罗曼·罗兰的谈话,使梁宗岱感到:“我很少在谈话中有过一个这么丰富的盛宴的印象。内容呢,如果我不能在这里一一缕述出来,那是因为它们已经融化在我心灵的血液里了。”

  罗曼·罗兰和梁宗岱谈至下午四时半,他妹妹出来请他们去餐厅吃点心。席间,罗曼·罗兰问粱宗岱:“是否认识一部《中国人做的什么××××》的作者?”梁宗岱尚未回答,他又继续的说:“哼!这家伙,他是很能干的!(cel uilail一esItrBs haleiIe1)他这部书也曾要求我作序,我拒绝了!不想梵乐希竞替他做了!真可惜!”话毕,粱宗岱“立刻感到这位新英雄主义使徒士,正如我在《詹思·克里士多夫》所瞥见的一样,和我们同样富于人性,同样富近人情的;他那公正的意识使他在一个陌生的异国青年面前也抑压不住他的嫉恶如仇的心。于是我为他解释梵乐希作序动机完全出于怜悯和同情心,因为该书的作者曾经给梵乐希写了许多呼吁信……。”

  两人吃过点心以后,一同到花园里去散步,刚出门便遇见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正在园里看花,罗曼·罗兰便为梁宗岱介绍说:”这是我父亲。“后又为他父亲介绍:“这是梁先生。”介绍完便一一细观园中的奇花异草,这些花草,因为是在山边阳光充足且比较避风的地方,当时虽已深秋,但各种花朵还彼此争荣竞秀,有着秋天里的春天之感。在花园的毗邻是座临嘲的邸第,罗曼·罗兰带着一种崇敬的心情指着那栋房子说: “卢梭(1712—1778年法国启蒙思想家、哲学家、文学家)和嚣俄都曾在这里住过。”

  从花园回到客厅,看到墙壁上的木刻画,因而话题又转到画的内容上,罗曼·罗兰边谈边带引梁宗岱到他那间一面向湖一面向山的书房里看珍藏品,这些珍品除了名画和哥德、悲多汶的笔迹外,还在一隅里堆着世界各地友人对他致敬的许多礼物。这使梁宗岱触景生情地想起了《詹思·克里士多夫》的一段话来:“……一个伟大的灵魂是永远不会孤独的,无论命运怎样剥夺它的朋友,它终要为把他们创造出来,在它四周辉映着它所充满的爱……”梁宗岱虽不知道命运曾否剥夺他的朋友,但他那伟大灵魂的爱已经辉映于全世界了。

  1930年秋,梁宗岱在柏林学习,这时他的法译《陶洲明诗选》已印刷出版发行,他便把一本新书寄给罗曼·罗兰。并附加一封简短的请教信。不久,罗曼·罗兰给梁宗岱回复一封极其恳挚的信,信中说:“我已经收到你那精美的《陶渊明诗选》,我衷心感谢你。这是一部杰作,从各方面看:灵感,移译和版本。”“那奇迹,对于我,在这一部作品里,就是它和那最古典的地中海——特别是拉丁——诗的真确的血统关系。贺拉思(Horace)和维琪尔都在这里面找着他们的面目反映着。而在一些和谐的沉思如:霭霭堂前林……或小无适俗韵…… 里,我听见了亚你班山(Monts^lb8ins)上一座别墅里的泉水的庄严音乐。”“我唯一的惋惜就是:它对于我是已经熟习了的,我到中国的旅行并不引我出我门庭去。”“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发觉中国的心灵和法国两派心灵中之一(那拉丁法国的)许多酷肖之点。这简直使我不能不相信或种人类学上的元素的神秘的血统关系。——亚洲没有一个别的民族和我们的民族显出这样的姻戚关系……。”

  梁宗岱经过一次亲临登门拜访罗曼·罗兰和两次简短的书信来往,加深了彼此的了解和感情。正如罗曼·罗兰给梁宗岱的信中所说“我发觉中国的心灵和法国两派心灵中之一(那拉丁法国的)许多酷肖之点……亚洲没有一个别的民族和我们的民族显出这样的姻戚关系。”对梁宗岱来说,通过这个暂短的接触,使之加深对罗曼·罗兰的了解和热爱,正如他说的“如果爱的基础是了解,越了解越爱,使人们在这里找到源源不竭的精神上的启迪和灵感,这不独关于造型艺术的,而是整个精神上的启迪和灵感。”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在国际间文学界建立起来的有共同语言的共同目标的感情,并上升为中华民族和法国民族互相学习共同奋斗的感情,为世界这个大家庭的民族互相联系和团结的大厦添砖加瓦和锦上添花。

  1931年9月,梁宗岱在翡冷翠避暑回到日内瓦,又借此机会再次到峨迦别墅巡礼,非常珍惜这次回国前难得的机遇拜会了罗曼·罗兰。当他按响门铃时,罗曼·罗兰亲自出来开门,从他那脸上和悦的笑容仍掩不住他那疲倦的仿佛经过大变的心情。原来,除了他自己新病愈之外,得知前次在园中有一面缘的老人已在不久前和他永别了。他们的谈话便在这样一个黑色的音符上开始。忽然,罗曼·罗兰的声音比平常更低沉,从他悲哀深处迸出了这句沉痛的话:“我相信你们对祖宗崇拜是最基本最合理的宗教;因为一切永生的愿望都不过辐射在这痴念上,即要和自己的亲人死后团聚。”

  从此,谈话便渐渐在别的题目展开了。首先他们照例是对共同崇拜的哥德和悲多汶致热烈的敬意,然后梁宗岱对罗曼·罗兰述说在德国及意大利的印象。于是他们便不知不觉地转到亚细亚和苏维埃问题上去,罗曼·罗兰近两年来政治的视线差不多都集中在这上面。梁宗岱说:“这么一个大规模的实验实在是一种最高理想主义,也是任何醉心于理想主义的人所必定深表同情的,不过我们文人究竟心肠较软,对于他们的手段总觉得不能完全同意。”罗曼·罗兰回答说:“可不是,我对于他们的弱点并不是盲目的。我在最近给他们的一封信里曾经指出个人主义和人道主义不独和他们不悖,并且一个真正的苏维埃信徒同时也必定是真正的个人主义和人道主义的赞助者。”罗曼·罗兰话毕,便从抽屉里找出那封信稿给梁宗岱看,当梁宗岱读到“…… 什么时候都有伪善者,在种种利益里,在种种旗帜下。你们队伍里边有伪善者,这是一些尾随狮子的狼……”的时候,他深切地了悟罗曼·罗兰这思想上的新转变,并非由于一种老朽的感伤的反动,象外间人所说的:“他仍然用同样犀利的目光去揭发他所同情的主义的症结。——唉!这些尾随狮子的狼,我们中国实在太多了!”

  原定谈话一刻钟(因为他新病愈的缘故)的时间早已过去了,梁宗岱便站起来告辞,而罗曼·罗兰便笑着说:“还是谈下去罢,机会是难得的,我也忘疲倦了。”由这他便回到他所说常提及的中国人和法国人的可能的血统关系这感想上去。“说也奇怪!”罗曼·罗兰继续说:“我接触过的东方民族不可谓少了,没有一个象中国人那么和我们的头脑接近的。日本人来访我的很多。但和他们谈了一个钟头的话往往还不知道他要点所在。印度人呢(你知道是我最崇敬的东方民族之一),却永远有一种茫漠的宗教背影显现得不可捉摸。唯独中国人,头脑清晰,观察的深刻和应对条理,简直和一个知识阶级的法国人(Un Francais Cultive)一样。谈到兴高彩烈时竞忘了他不是法国人了,这现象是很令人深思……”

  谈话停歇间,罗曼·罗兰邀请梁宗岱到餐厅吃点心,之后又回到客厅继续着他们的谈话。罗曼·罗兰拿出好多苏联作家最近送给他的俄国民间玩具和艺术品共同欣赏,并说:“多么蓬勃的生活力!又多么精细的心思!”梁宗岱说:“这些艺术品既是工作也是玩,是把玩当作工作的人的工作。在这些真正的民间活力所产生出来的艺术品之前,除了通体愉快外,我们的灵魂又扩大和增强了一点,因为对于人性的认识又加多了一点。‘快乐’和‘营养’是一切好的艺术品,无论是个人或大众的,所应该给我们的东西也是一切理想的工作理想的玩所必具的条件。”

  他们的谈兴正浓,但黄昏已渐渐移进室内,对面的山水风景已显得几分模糊,梁宗岱便起身告辞。罗曼·罗兰走进他的书房取了一张近照,并在他新出版的两部将译成中文的大书《悲多汶:他的伟大的创造时期》(Beethoven:Les Cra叫e s Epoque B Creal nices)和《哥德与悲多汶》(Croe thd et Beethov|en)上题了几句话。在前一部书上写的是悲多汶一首歌里的断句:Dos scho—ne xun guten意思是“为善的美”。在《哥德与悲多汶》书上写的是莱宾尼滋(Leilniz)的一句话:Exlstere nihil alinei esse quam harmoniawn esse即“生存不过是一片大和谐。”写完,即把书送给梁宗岱,两人在热烈的握手中依依惜别。他俩的感情,已深深的印在灵魂里,一生难以忘怀。

  梁宗岱没有想到,这次会面竟是他们最后一次会面,也是一次会面后的永别。1931年秋回国后,当梁宗岱回忆起和法国著名诗人的几次会见时,都感慨地说:“影响我最深澈最完全,使我亲炙他们后判若两人的,却是两个无论在思想或艺术上都几乎等于两极作家,一个是保尔·梵乐希(瓦雷里),一个是罗曼·罗兰。因为禀性和气质的关系,无疑地他们俩人影响我的思想和艺术之深永是超出一切比较之外的。如果我的思想有相当的严密,如果我今日敢对于诗以及其他文艺问题发表意见都不得不感激于他们。我和他们会面,正当到欧洲后两年,就是说,正当兴奋的高潮稍退,我整个人沉浸在徘徊观望和疑虑中的时候,我找不出留欧有什么意义,直到他们的诗,接着便是他们的人,在我的意识和情感天边出现,象一个夜行人在黑暗中傍徨、摸索,忽然在一道悠长的闪电中站住了,举目回顾,认定他们旅程的方向,这便是我和你们的相遇。”

  梁宗岱在结识梵乐希、罗曼·罗兰后,又由他俩的介绍,结识了巴黎一批一流的学者、艺术家、画家等名人,逢在星期天都到名人家聚会交谈。在交流思想和学术中,梁宗岱都用法文与之交谈,因其法语讲得好,巴黎文学名人竟忘记梁宗岱是中国人,说:“啊!你是中国人,说话与法国人没有分别。”由于他们语言相通,思想相通,情感交融,互相关系密切,其中一位名画家为梁宗岱画了一幅大油画像,至今仍挂在巴黎博物馆里,象征着他们永恒的友谊和中法民族的感情。

  1931年“九一八”事变发生后,梁宗岱对日本侵略中国的罪恶行径非常愤怒,毅然离开法国回到北平,投入抗日救国行列。先后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复旦大学等校任教,在教学之余,从事翻译外文名著,他对在1929年译《罗丹论》一书在后来再译时,为之写了‘译者题记’:“里尔克连两篇论罗丹的文章都是旧译(第一篇更早,似乎是1929年,当译者还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因此,在这里都作了一些修改,其中有些几乎等于再译。

  里尔克(Raina Mania Rilke 1875—1926)是奥地利一位杰出诗人。对欧洲诗坛影响相当大。由于他受法国象征主义的影响颇深,他的思想本质是唯心主义的。幸而他从青年走入中年的历程中,接触了欧洲现代最伟大的雕塑家罗丹的光辉充实的现实主义作品,那么心悦诚服,竟不惜到巴黎去自荐为雕塑家的义务秘书,在罗丹的工作室里服务了几近十年,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才忍痛离开。

  如果爱的基础是了解,‘越了解就越爱’,正如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一位大师达·芬奇说的,那么,里尔克这两篇文章(尽管其中有不少唯心主义的色彩)对于罗丹,对于他的为人和作品,其了解之深刻和透彻自不待言。专注的读者将在这里找到源源不竭的精神上的启迪和灵感——不独关于罗丹的,不独关于造型艺术的,而是整个精神上的启迪和灵感——是可以断言的。”

  梁宗岱对《罗丹论》这本书是非常热爱的,可以说是情有独钟。他之所以这样爱,是基于对它的了解,是爱它的造型艺术,爱它在精神上的启迪和灵感。梁宗岱对书中的几段特别感兴趣:

  “巴黎的卢浮宫里,无数使人联想到南国的蓝天和海滨晴光的玲珑剔透的古物当中,兀立着许多沉重的石头,是从邃古传下来,而且要遗留至遥远的将来的。这些石头有些正酣睡着,显然在静候某种最后审判而醒来;有些生意盎然.有动作,有姿势,那么新鲜活泼,仿佛人们特意把它们保留,以待将来赐给一个偶然行经那里的童子。而这种生命,不独那些远近知名、有目共赏的杰作有之;就是那些被人忽略、无名、冷僻的小品,也一样地充满着这深切内在的生气。和那一切众生共具有的、丰富的、触目惊心的傍徨的神色。甚至静默,那有静默的地方,也是由成千上万匀整均衡的震荡的刹那组成的。那里有许多小小韵雕像,特别是形形色色的兽类,走着,或团聚着,如果一只鸟儿在那里栖止呢,我们就知道那是一只鸟儿,一片蔚蓝的天从它背后透露出来围绕着它,一片大埔折叠在它每根羽毛上,而且我们可以把这片大地铺开,把它展拓到无穷。”

  “如果我们从中世纪的雕刻回顾到古代,又从古代回顾到那渺渺茫茫的太初,我们可不觉得人类的灵魂永远在清明或凄惶的转捩点中,追求这比文字和圈画,比寓言和现象所表现的还要真切的艺术,不断地竭望把它自己的恐怖和欲望,化为具体的物么?文艺复兴时代可算是最后一次掌握这伟大的雕刻术;那时候万象更新,人们找着了面庞的隐秘,找着了那在展拓着的雄辉的姿势。”

  “这里是一个重任,象世界一般大。而那站在这重任之前的,却是一个无名的、在幽暗中用双手的劳动去换面包的人。他是孤独无伴的。如果他真是一个做梦者呢?他就会做一个美梦,一个奥妙的、无人能解的梦,一个悠久的,百年如一日的梦,然而这个在塞佛尔工厂里靠工作糊口的青年,却是一个特殊的做梦者,他的梦出现在他那双手上,而他立刻去把它现实。它感到要从何处着手,一种内在的宁静把智慧之路指示给他,在这里已经透露罗丹与大自然的深沉的契合了,关于这契合,那称他为自然之力的诗人乔治·罗廷伯(十九世纪后半期法国诗人)曾经写下不少名言。不错,罗丹的灵魂里实在有一种使他几乎浩荡到无名的沉毅,一种沉默超诣的仁慈,一种属于大自然的沉默,大仁慈——大自然,我们知道,是赤手空拳去悠闲地严肃地跋涉到那丰稔的长途的。罗丹又何尝立志培植出大树来?他起先只把种子撒下。或者可以说埋在地心。这种子便开始向下发展,把根儿一一往下扎,等到根儿扎稳了,然后轻易从地面探出头来。这样做是需要许多许多时日的。罗丹的几个好友催促他的时候,他说‘不用忙’”。

  “然后斗争来了,罗丹去比利时京城,他不得不按时工作。他为一些私人邸第和交易所做了一些人像和一些群像;又为安卫尔斯公园陆市长的石像的四角做了几个庞大的雕像。他只小心谨慎依照别人的意思制作,绝不允许他自己一天天长大的个性插嘴。他真正的发展却在别处:或压缩在工作的余暇,在黄昏在茫昧中;或展开在寂寞的夜半,在严静的深宵里。罗丹不知经过了多少日月,忍受着他的精力的分割。他具有那些建立丰功伟绩的英雄的力量,那些为人群造福的豪杰的沉毅。”

  “这时候罗丹已发现他的艺术的基本元素,或者可以说,他的宇宙的细胞了。这就是面,那界线分明,色调万变的广大的面,无论什么都应该由它造成的。自那一刻起,这面逐成为他的艺术——那使他劳卒,使他吃苦,使他废寝忘食的艺术的唯一资料了。他的艺术并不建立在什么伟大的思想之上,而在于一种小小的认真的实现上,在那可以攀及的某种东西上,在一种能力上。他丝毫骄擞也没有。他全心献给这不显赫而粗重的美,他还可以恣意观赏、呼唤和裁判的。当一切都完成的时候,正如牛羊联群结队到泉边喝水,当夜色已阑,再无异物活跃在森林里的时候,那伟大的就会翩然而来。”

  “罗丹的最富于独创性的工作,遂与这发现同时开始了。现在,雕刻上一切传统的概念,对于他完全失掉它们的价值了。再无所谓姿势、组合或结构了。只有无数活生生的面,只有生命,而他所找出的表现方法却直达这生命的肺腑。现在他的唯一考虑,就在于怎样支配生命及其丰裕。凡视线所及,罗丹无处不抓住了生命。他在最偏僻的角落也抓住它,观察它,追逐它。他在它踟蹰不前的路口等待它,在它飞奔的地方跑去和它相会,他到处都发觉它一样伟大,一样庄严,一样超人。”

  “一年又一年,罗舟在这生命的路上前进,细心虚怀,如一个小学生在开步走。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苦心孤指,他既没有可诉衷曲的人,朋友也少而又少。在那维持糊口的日常工作的后面,他的未来功业一声不响地潜伏着,静候它的时辰。他读书很多。在比京的街上,居民习见他来来往往,老是一本书在手里;然而这本书或许不过是在那期结着他的浩大的任务中,一个借以沉埋在他的自我里的托故而已。象对于一切大有为的人一样,那任重致远的心情自然在他里面激起一种冲动,一种增加和鼓足干劲的勇气。”

  “经过了多年寂寞的努力之后,他终于试把一件作品公之于众了。这简直是对舆论界发生的一个问题。而舆论只消极地答复。于是罗丹又闭门独处十三年,在无声无息中创作,沉思,尝试,直到他的艺术完全成熟了,直到他能够自由挥使他的工具,不受那与他无涉的时代影响和牵制了。……罗丹的成熟期可以两件作品为界:始之以《塌鼻人》的头,终之以《青铜时代》,罗丹起初名之为《原始人》的肖像。……关于这姿势,我们可以说,它象关闭在一颗坚实的蓓蕾里沉睡着。思想的烈火和意志的风暴:它开放起来,于是,看呵,显现的便是这具有雄辩而且煽动的双臂的《施洗者约翰》,带着一种仿佛感到后面有人跟着来的雄壮的步伐。这个人的躯体已经不是完整无损了:沙漠的火穿过他,饥饿侵蚀他,各种狂竭焚烧他。他不折不挠,并且变得极端坚强了。他那隐士的瘦躯无异于一条木柄,上面插着他的步履的叉儿。他走着,他走着,仿佛他胸怀着全世界,仿佛在用他的步伐测量广阔的大地;他走着,他的臂儿证明他在走动,他的手指也分开来在空中划出进行的符号。

  在罗丹(一个报告)里还记录着一段对话,梁宗岱对此也特别感兴趣。

  梅利诺特(英国作家1856—1900)叩问罗丹:

  “你过去的生命是怎样的?”

  罗丹就会回答:

  “好。”

  “你曾经有过仇敌吗?”

  “他们并不妨碍我工作。”

  “光荣呢?”

  “逼我工作”

  “朋友呢?”

  “勉励我工作”

  “女人呢?”

  “我的工作教我爱慕她们。”

  “担是你曾经年轻过吗?”

  “当然啦.不过那时候我只是一个庸碌的人, 一个人年轻时什么都不明白;这来得很晚,慢慢地。”

  从上述文章的几段内容及对话可以看出,梁宗岱对罗丹的艰苦创业成为伟大的雕塑家深为感动,是促使他不惜一切为之翻译成中文出版的原因之一。同时也反映了梁宗岱和奥地利杰出诗人里尔克、法国的伟大的雕塑家罗丹、著名诗人作家罗曼·罗兰及保尔·梵乐希等,有着共同的理想,共同的语言,思想相通,感情深切,他们所担的是积极的人生,他们所追求的是人生的艺术,他们所做的是通过艰苦的劳动为人类作出的永恒的贡献,象阳光一样永照后人。

  梁宗岱将外国文学名著译成中文加以推广,先后计有初版《沙士比亚十四行诗》1977年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并收入全集内;再版《莎士比亚十四行诗》1983年四川人民出版社发行单行本;《莎士比亚十四行诗》十首《迷娘歌》1983年重庆人民出版社发行;旧著再版《歌德与贝多芬》1981年北京音乐出版社发行;《迷娘敢》1983年春风文艺出版社收人诗刊、世界抒情诗;《梁宗岱译诗集》湖南人民出版社发行:《诗与真二集》北京外国文学出版社发行;《十四行诗》(两首)漓江出版社选入西方爱情诗选内。此外还存有未及翻译的《莎士比亚戏剧集》、《歌德垒集》、《席勒全集》、《雨果全集》、《孟德斯鸠全集》、《波德莱全集》、《马拉美诗全集》、《缪塞请集》、《龙沙诗集》等外国文学名著十余部,均在他翻译计划之内,可惜是未雨绸缪,一病惆帐,除此之外,他对一些感兴趣的英文圣诗亦译成中文,作消遣吟唱。

  慈光领我 Lead Kindly Li ght

  l,慈光领我, 1、Lead Kindey Light,

  阴影越逼越近, amld the enelr cling glocm,

  领我向前 Lead Thaw me On;

  夜既漆黑, The night is davr,

  我又远离乡井, and I aⅢsofat from havec

  领我向前, L ohu thou me on;

  紧握我足, Kecij j ha”my b。eE j de rla L a sk to

  我并不敢希求 see,The di stant scene -on sten

  眺望远景——一步于我已够。Enongh cston me.

  2、从前的我, 2、I am not ere s,

  并不求尔, thus nor piayed that,

  应该领我自前;Than shonld leadⅢe on;

  我爱自辨认途径,I coved to thoose and see my bath,

  可是现在,领我向前;But now teM Thou me on;

  又爱浮华,并且,I coved tae garish deyand spite

  心虽畏惧, offeurs,prida ruled my will,

  意志骄傲,切莫追问过去。remembor netpont yeans

  3、你久已佑我,3、So long thy powen hath blest me;

  一定仍要领我向前,sute It still will leab meon;

  经过泽野 经过谨涧,Qer moch andfen,qer chagand

  直到长夜已旦,torrent smile Jill tho hight ts gone;

  于是晨光带来天使笑容,And with the morn those angel fac

  我曾久爱, Lunick I haue loyed long since,

  不过一度失掉,adn lost awhile。

  与我同住

  1、与我同住,暮色沉沉下降; (原英文,略)

  黑暗暂探.求主与我同住;

  当一切救助安慰,俱逃亡;

  无助的救助者,与我同住。

  2、短促生年匆匆奔赴终点;

  浮世欢乐与荣华同销黯;

  举目环顾无不变易衰亡,

  你永久不变者,与我同住。

  3、我何所惧,随时有你呵护?

  眼泪不酸,病痛亦不觉苦,

  死刺何在?墓窟焉夸张?

  我仍胜利,主若与我同住。

  4、求举宝架,在我临闭眼前,

  暗中发光.把我指引向天;

  上上晓破,尘世幻影消亡;

  或生或死,主呵,与我同住。

  吾主,更亲近你

  l、吾主,更亲近你,更亲近你;

  纵然是十字架,将我高举;

  我的歌依然是吾主,更亲近你;

  更亲近你。

  2、虽然像孤客,红日西沉,

  黑暗覆盖着我,冷不作枕;

  梦里依然亲你,吾主,更亲近你,

  更亲近你。

  3、梦里天路显现,登天阶梯;

  你所赐恩惠,发自慈悲;

  天使把我引指,吾主,更亲近你,

  更亲近你。

  4、然后酣来沉思,光明札赞;

  总我如石忧郁,建立圣殿;

  于是痛焚更使,吾主,更亲近你,

  更亲近你。

  5、我乘快乐翅膀,衡破苍冥:

  不顾、明星辰,向上飞升;

  我的歌依然是,吾主,更亲近你,

  更亲近你。

  梁宗岱对直译其文圣诗,背得滚瓜烂熟,每当家人相聚或茶余饭后心情悠乐之时,他就用英语吟唱出来,他吟得有韵有律,有声有色,使家人为之同乐。一次林瑞铭同学和唐马太牧师探望梁宗岱时,牧师用英语将圣诗唱出来,唱后唐牧师说:“我很欢喜,很受感动,宗岱所译的诗唱来的确有诗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