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马鞭

红色文物承载的故事之三

一根马鞭

    城东大道迎龙山上，百色起义纪念馆，这里收藏有一根马鞭——邓政委的马鞭。

    百色起义纪念馆文物展柜里有一根长约80厘米、白藤质地、一头镶嵌铜套的马鞭。只要你来，戴着麦克风的讲解员就会介绍：“这是当年邓小平同志领导百色起义时期使用过的马鞭。这根普通的马鞭历经风雨春秋，一直完好地保存着，其中藏着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呢。”

    于是，那个久远的故事就像发生在昨天。

    邓小平在右江地区从事革命活动期间，因为平易近人、一心为民而又时常深入村屯和农户家中访贫问苦，所以深受群众爱戴，大家都亲切地叫他“邓政委”。有一次邓小平到恩隆县林逢区了解群众的生产生活、土地分配情况时，因为走得匆忙不小心将马鞭遗留在了区苏维埃政府。炊事员黎爱廷便将这根马鞭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想着下次见到邓政委时亲手交给他。然而，不久后，邓小平遵照中央指示，率领红七军主力部队北上，离开了右江革命根据地。

    后来，桂系军阀对右江革命根据地进行残酷“围剿”。有一次，黎爱廷在逃命的紧要关头急中生智，把邓政委的马鞭小心地塞到自家屋子内墙上的一条夹缝中，并用碎土掩盖好。黎爱廷想，这样马鞭就不会因为随自己逃命而受到折损或是丢失，如果万一被抓了，敌人也不会从身上搜到。日落西山，军阀们撤离，黎爱廷和村民们回来的时候，整个村子除了庙堂，都被大火烧成了一片废墟，他家的房子也被烧得只剩下几面残垣断壁。“邓政委的马鞭。”黎爱廷心头大惊!他生怕马鞭也被大火烧毁了。当他顺着残墙找到被埋藏在墙缝中的马鞭，看见马鞭除了受到一点烟熏外完好如初时，才如释重负。

    这根马鞭是用本地山里一种常见的自然生长的白藤制成，虽然这种白藤长得长直、有韧性，但是从来没有见过用来做马鞭。这根马鞭不仅选了这种白藤，而且还精心地套上铜套，可见帮邓政委制作这根马鞭的人非常用心，所以在黎爱廷的眼里，它就更加弥足珍贵了。黎爱廷是山里人，他知道这种白藤蒸煮后，可以几十年不生虫子。于是他将马鞭进行蒸煮，涂上桐油，缠上布条，悉心保存这根“也被烧毁了”的马鞭。因为他始终相信，红七军一定会打回来，革命一定会胜利，他自己也一定能亲手把马鞭交还给邓政委。然而，直到1958年黎爱廷病重时，仍然没有机会再见到邓政委，无儿无女的他将珍藏28年的这根马鞭当作传家宝托付给了外甥韦赞超，并嘱咐：“这是别人精心为邓政委制作的马鞭，也是老舅最珍贵的遗产，你一定要好好保存，以后有机会时要亲手交给邓政委，代我向他问好。”韦赞超双手接过马鞭，既接过了舅舅的临终嘱托，也接过了神圣的守护责任。

    1961年，右江革命文物馆开始筹建，文物馆的同志到林逢收集革命文物。听说政府可以更好地保存这根马鞭，而且将作为革命文物在文物馆展出，让更多人看到它。一直没有机会见到邓政委的韦赞超就想着，再放在自己手上，邓政委也不知道，放在文物馆里，说不定哪天邓政委就看到了，这根马鞭就可以还回给他。于是，韦赞超到黎爱廷墓前“征求”意见，然后郑重其事地将珍藏多年的马鞭作为革命文物捐献给了右江革命文物馆，还一而再，再而三地交待前来收集的同志：“你们要保管好，方便的时候帮我们转交给邓政委。”

    黄伟媛是百色起义纪念馆里的第一代讲解员，从1999年12月第一次见到这根马鞭，便结下了不解之缘，从讲故事到技术保护，她们相识相知相伴，一起走过了22个年头。22年里，黄伟媛从讲解员到文保科科长，马鞭从藏在深闺到国家二级文物，她护着它、它伴着她，形影不离。“虽然它被宝贝地珍藏在防尘防虫、恒温恒湿的柜子里，但是每天我都要去看它一眼、检查一遍才安心。这既是我们馆里同志对韦赞超的一种承诺，也是我们保护好先辈们革命文物的一种使命。”从黄伟媛简单的话语里，我不仅看到了一个文物保护工作者的坚守，也看到了他们对文物倾注的那份心血。黄伟媛说，作为革命文物保护人，我们不仅要保护好文物本身，更要挖掘文物背后的真实故事，因为一件革命文物不仅是一个人、一个时代的见证，更是一代又一代人的信仰追求。只有革命文物，没有故事，革命文物就没有生命力;反过来，只有故事，没有革命文物，这个故事也鲜活不起来。保护和展示革命文物，挖掘和讲好革命文物故事，是时代赋予我们的使命，也是我们不负革命文物的守护责任。

    “马鞭虽小，但从它的制作和辗转流传都凝聚了壮乡人民对红军、对邓小平同志的拥护爱戴和深情厚谊。10多年来，它已静静地在这里向1000多万人次‘讲述’那段峥嵘岁月、那份殷殷深情。”1995年出生的讲解员曾颖慧说，“我小时候第一次来参观百色起义纪念馆时，就被这根马鞭的故事深深吸引。现在，我要接力把这个故事讲给更多人听，让大家都知道它承载的那段历史。”

    来自广东湛江的李东东就是她口中的“更多人”，他在留言簿上这样写道：“为了体验红七军的革命历程，这是我第三次来百色。这里的红色文物所承载的故事和这片红土地上革命先辈的家国情怀，总是让我念念不忘。”

    “你今天看到的这根马鞭是复制品。”黄伟媛突然说。我惊讶地瞪大眼睛，心里一痛，原件怎么了?她看了看有点失落的我，问：“你知道黎爱廷和韦赞超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吗?”“亲手把马鞭交给邓政委。”我顺口就答。“是啊。”黄伟媛深深地看了一眼柜子里的马鞭说，“当年韦赞超把马鞭交给馆里的前辈时，也希望代为交给邓政委。转眼60年过去了，这根马鞭终于跨越时空到了北京展出。”黄伟媛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一种完成托付责任的安心。

    这根马鞭遗落民间的31年里，是黎爱廷、韦赞超两代人用生命在保护，从右江革命文物馆到百色起义纪念馆的60年里，是徐平、何小燕等馆长用心用情在呵护，使它能完美地向每一位后来者展现那段经历赋予它的传承精神。

    2018年9月10日中国共产党历史展览馆正式在北京市北辰东路开工建设，同时向全国征集展览文物。“当时我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把这根马鞭原件借展。”百色起义纪念馆馆长何小燕说，“这是邓小平用过的马鞭，又是黎爱廷的毕生夙愿。它如果能在北京展出，这不仅是我们馆的荣耀，也算我们兑现了当初对韦赞超的承诺。”2021年1月15日，这根马鞭和馆里“1931年韦拔群、韦仕贤给士乙乡苏维埃政府的信”坐上专车，带着黎爱廷的夙愿走向北京。2021年6月18日，这两件珍品和全国4500多件(套)文物实物在中国共产党历史展览馆集体向世人亮相，共同向全世界的人讲述我们党的百年历史。至此，这根马鞭终于从右江扬鞭策马到达北京，了却了黎爱廷的夙愿，完成了韦赞超的相托。

    “马鞭和信将在中国共产党历史展览馆展览到2022年底。我也要去那里一趟，看看它们在北京的样子。”黄伟媛说。马鞭这些革命文物已像是黄伟媛的一个个孩子，在哪儿都是她最深的牵挂。口卢思雨